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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鄉愛》:如何看待一部神劇創造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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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愛”系列,實際上就是利用趙本山的個人影響力,將二人轉電視劇化,將電視劇二人轉化的結果。應該說,隨着觀衆觀看疲勞的產生和電視劇趣味的進化,也隨着“鄉愛”系列本身創作空間的衰竭,其生命力也許會受到越來越大的影響。

評《鄉愛》:如何看待一部神劇創造的奇蹟

如何看待一部“神劇”創造的奇蹟?

當人人爭說都教授的時候,趙本山幽默地稱“其實《鄉村愛情》有點像《來自星星的你》,就磨磨嘰嘰這點事兒!”

正在播出的《鄉村愛情7》繼續以其不斷刷新的收視紀錄再次證明“鄉愛”系列的強勁,爲這部土得掉渣的農村戲貢獻收視率的主體觀衆竟然是城市白領。從2006到2014,8年、7部、305集,“鄉愛”打造了中國電視劇的“神話”。儘管它的破綻是如此顯而易見,但它確實讓王大拿、謝大腳、劉能、趙四、謝廣坤成爲你最遠又最近的農村親戚。與高大上的“炸雞啤酒”一樣,被粉絲們戲稱爲country love story的“鄉愛”也是一部值得研究與剖析的“現象級”神劇。

最近,《鄉村愛情圓舞曲》在各大衛視輪番播出並創造了收視奇蹟。“鄉愛”系列在媒體評論中一直貶多褒少,當年在央視一套黃金檔播出時還有人以各種“政治正確”或“品位偏好”爲由要求停播該劇。但是,“鄉愛”作爲一個系列能在央視一套播出近百集,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其從2006年到2014年,陸續推出7部、總集數超過300集,更堪稱中國電視劇製播史上的“神劇”;更奇特的是該劇雖口碑不佳卻部部熱播,爲電視播出平臺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收視率紀錄,以至於人們不知道是哪些“沉默的多數”在偷偷熱愛着這部被很多人譏諷爲“又臭又長”的電視長篇系列喜劇。

顯然,對於這樣一個從延續時間到影響規模都足以稱奇的電視劇,僅用所謂道德和審美的優越感就對其嗤之以鼻,多少會顯得輕率和粗暴,也是對默默貢獻收視率的億萬觀衆的某種輕蔑。與其說,簡單地進行“好與壞”的價值判斷,不如更深入地來分析這個現象背後的本質,客觀地來評價這個電視劇“神一般存在”。

雅俗未必共賞 通俗自有價值

許多人看待電視劇中的“鄉愛”就像看待“春晚”中的趙本山一樣,有他覺得俗,沒他覺得欠。事實上,趙本山無疑是中國當代文化中一個“現象級”的喜劇藝術家。從古到今,很少有喜劇家(包括後來被認爲“大師”級的喜劇家)在當時不被批評爲“俗”的。喜劇歷來在美學上似乎就低人一等,難登大雅之堂。的確,喜劇嬉笑怒罵、插科打諢、擠眉弄眼、迎合觀衆,有它天生的“俗態”,但恰恰是這種俗,使它能夠穿越某些社會的禁區,抵達某種人性的弱點,傳達某些時代的氛圍,更重要的是被廣大觀衆喜聞樂見。喜劇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是用一種談笑風生的方式曲折反映時代和社會的風俗和症候,其文化意義常常越到後來才越會被人們所認可。從這個意義上說,趙本山無論其個人履歷將來如何書寫,都可以說是當代的“喜劇大師”,其塑造的喜劇形象、表演的喜劇作品、發揚光大的二人轉產業,都足以顯示其文化地位和價值。

“鄉愛”系列,實際上就是利用趙本山的個人影響力,將二人轉電視劇化,將電視劇二人轉化的結果。從傳統的電視劇美學觀看,“鄉愛”系列無論是故事的新穎性、情節的精緻性、人物的豐滿性或是視聽手段的豐富性和思想表達的深刻性,都不算“上乘之作”,但是劉能、謝廣坤等獨特的喜劇形象的塑造,生動的喜劇風格的定位,張弛有致的喜劇表演,以及對當今社會、農村各種人情世故、人性世態的冷嘲熱諷、含沙射影,卻能給觀衆帶來會心一樂,甚至捧腹而笑。在談笑間,許多觀衆釋放了某種心理壓力,產生了某些現實共鳴,其喜劇效果是顯而易見的。

在藝術史上,喜劇性作品常常被精英階層、知識階層所鄙夷,這一方面源自“知識”帶來的面罩使這個階層的“笑點”往往比較高或隱蔽得比較深,另一方面也因爲“笑”更多來自草根貧民而刺激到精英的所謂文化自尊和文化特權。但老百姓有笑的需求,文化就有提供笑的義務。雖然不是所有笑都一定“健康”,但笑本身的宣泄和淨化意義是有其存在合理性的,更何況“鄉愛”對當代中國農村的拜金主義、道德僞善、情感浮躁的現實揭露並非空穴來風。“鄉愛”有它存在的文化理由和成爲奇蹟的原因。從某種意義上說,難道有多少其他影視劇作品對當下中國農村的社會現實、人性人心的表達,比“鄉愛”更加深刻、更有當代性和影響力的嗎?有觀衆對“鄉愛”做出這樣的評價,“俗得有理由,俗出了嚴肅,俗出了咱們的嘴臉,更俗出了咱們的痛處。它像一面鏡子,讓咱們看到了自以爲很驕傲其實已經腐爛不堪的東西。作爲一部文化載體,其對中國社會之意義絕不會低於任何同時代的文化產品。”雖然我們未必完全同意這個評價,但應該承認,雖然文化領域中不乏雅俗共賞的事例,但大多數文化產品,還是會出現受衆的分衆分層,雅俗未必都能共賞。但俗也有俗的價值。過去的民謠民歌、戲曲雜耍、評書說唱,後來電影中的卓別林、寅次郎、憨豆先生,不都因爲大俗而成爲時代文化記憶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嗎?

原創未必創新 系列沒有原罪

對“鄉愛”的關注點之一,是它七部三百集的“長”。按照傳統藝術創作理念看,“鄉愛”這樣一個項目,“一而再再而七”地連續開發,表現了原創精神和藝術創新的匱乏。但在中國文化領域,細細想來,原創作品數量一定大大多於系列、翻拍、改編作品,然而其廢品率之高、優秀作品比例之少、觀衆接受的作品之罕見,肯定遠遠高於系列作品。從這個意義上說,原創並不等於創新,也不等於藝術價值,更不等於文化產品的商業價值。

系列化是文化產業品牌化的重要策略。一方面爲了讓風險可控、效益可期,另一方面也是滿足觀衆的產品預期和情感期待。系列化一直是文化創作生產的重要方式。中國古代的“三言二拍”,莎士比亞的英王系列劇,直到現代影視中的《哈利·波特》、《指環王》、《星球大戰》、《變形金剛》以及《喜羊羊與灰太狼》,這些系列作品爲文化受衆帶來難以估量的娛樂快感和情感記憶,甚至伴隨了許多人的生命成長,成爲人們生活幸福的一部分。

系列化本身,不僅符合文化產業的經濟規律,也滿足了大衆的文化需求。我們大可不必爲系列、翻拍而耿耿於懷。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一改再改,不仍然比絕大多數所謂原創作品更有藝術魅力嗎?所以,“鄉愛”的系列化成功,恰恰說明一方面它掌握了藝術生產和消費的市場規律,另一方面也說明它抓住了觀衆的情感需求和文化需求。雖然我們要鼓勵高質量的原創作品的生產,但是也不必反對文化產品的系列化、品牌化開發。事實上,在中國,真正具有商業價值的系列品牌,並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在這方面,“鄉愛”爲我們文化產業提供了重要的成功案例。

通俗不能庸俗 商品需要文化

當然,反映觀衆接受程度的收視率並不能“一俊遮百醜”。“鄉愛”連續七部,觀衆的吐槽越來越多,接受度和滿意度的差異愈發明顯,題材空間越來越窄,人物生動性越來越弱,不得不更多地依賴節外生枝的情節、信口開河的臺詞、強作歡笑的喜劇性來撐持,甚至像網民嘲笑的那樣,在“廣大農村勞動人民愛情中”過多地去表現鄰里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鉤心鬥角、貪佔小便宜、陷害算計、升官發財、作威作福、投機取巧、工於心計……以及暗戀明戀、三角戀、婚外戀等“醜陋品德”。

應該說,隨着觀衆觀看疲勞的產生和電視劇趣味的進化,也隨着“鄉愛”系列本身創作空間的衰竭,其生命力也許會受到越來越大的影響。即便是喜劇作品,引人發笑也並非是“唯一”的創作目的。如何在笑聲中表達對社會、人性的一種洞察、態度,仍然是文化產品一種應盡的責任。從這個角度來看,“鄉愛”系列的確有逐漸“雞肋化”的趨勢,加上被觀衆詬病的過多過硬的“廣告植入”,都很可能會對“鄉愛”品牌、“趙本山”、本山傳媒和“二人轉”帶來“過度消費”的品牌貶值。沒有不散的宴席,沒有永遠的系列。文化商品畢竟是有“文化”的商品。如何不僅重視系列產品的商業價值,也重視商業品牌的文化價值,是“鄉愛”系列也是本山傳媒需要認真考慮的選擇和平衡,這也是衆多對“趙本山”文化有所偏好的觀衆的期待。

◎尹鴻(作者系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常務副院長、影視傳播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研究生導師)